孩子飞向世界的启程,为何成了父母如履薄冰的“保胎之旅”?
2025年的夏天,中国中产家庭的朋友圈里悄悄流行起了一个新词:保胎式留学。
什么是保胎式留学?今年夏天才给儿子办好美国签证的老王说,当儿子从美国签证处走出来,冲着老王点了一下头。这个点头就像告诉他,他的肿瘤是良性一样,把他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他感觉留学的路程像极了十八年前,他老婆怀儿子头三个月保胎的经历,不能动又不能不动,不能吃又不能不吃,医生每天都跟他们说,要做好保不住的思想准备。保胎最长要十个月,但儿子留学美国他们集全家之力保了整整十二年,到了高中阶段更是过得艰辛。
留学本来是孩子飞向世界的启程,却变成了父母如履薄冰的“保胎之旅”。怕签证出问题,怕孩子心理崩溃,怕发个朋友圈惹麻烦,怕专业被砍……为了顺利留学,越来越多父母开始卑微地配合,一边悄悄删掉社交媒体上可能引发误会的言论,一边小心翼翼地妥协教育原则,只求孩子不要出事,顺利毕业就好。
01、发社媒的惩罚:经济制裁
办完美签,老王马上就向他的同事Athena妈妈请教如何进行远程管理。在老王看来,Athena妈妈把Athena管得很好,至少去美国的这两年,没出过一回乱子。
Athena妈妈笑笑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管就听话的猴子,如果不是看得紧,结果还真不好说。她说,“从Athena去美国的第一天,我每天都要去Athena的海外社交媒体上检查一遍。这孩子一旦放过去,就跟放出笼的猴一样,完全不受控制!想要管好这猴精的孩子,既要有间谍一样的洞察力,还得有警察一样的行动力,还得有法官一样的公正性。”
对于不受控制这件事,Athena妈妈和Athena之间有着巨大的分歧,这也是Athena妈妈眼下最头疼的事情。Athena妈妈认为,他们的留学是按照规定、法律来留学,稳稳当当将文凭拿到手,平平安安回国就行。不要去看什么所谓的公平不公平,非跑去争个你死我活。
可Athena却认为,作为这个世界未来的主人,就应该勇敢站出来表达。美国不是个言论自由的地方吗?
据美国《华盛顿邮报》等媒体披露,美国国务院 6月18日向各驻外使领馆下发通知,宣布将恢复处理国际学生及交流访问学者的签证申请,但需要对申请人实施全面审查。
申请人需要将所有社交媒体账户的隐私设置调整为“公开”状态,而工作人员需要对申请人的网络活动进行“详细备注”,并采取“截图留证”措施,以防相关内容被删改。
“管住Athena胡说八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管住她的钱,因为我已经没有精力陪她胡搅蛮缠了。” Athena妈妈摇着头说。
以前,Athena妈妈都是在Athena去美国前,转给她一笔足够一年花销的留学费用,至于Athena具体怎么花,Athena妈妈不会过问。自从去年Athena妈妈突然发现Athena有个社交媒体小号,而且拒绝检查后,当下决定对她实施“经济制裁”。
第一步,取消信用卡限额。Athena需要花钱在月底时报计划,得到Athena妈妈审批后才能消费。
第二步,Athena妈妈给自己的银行卡置顶了消费提醒短信。每一笔消费,她都会仔细查询消费商家的背景。
Athena妈妈说,“这么干其实挺累的,每天早晨我还没开始上班,就开始看Athena的消费记录。很多美国商家,我也不熟悉,只能一家一家查询,一个一个问AI。知道我这么做的人都说我简直是太疯狂了,但我也是没办法呀!也是为了保着这么个留学生,保住我们花上千万培养的心血。”
02、选抑郁被退学还是挂科被退学?
在抑郁被退学和挂科被退学之间,请问家长该选哪一个?这是老王的儿子今年拿到美国大学Offer后,问老王的第一个问题。老王没有回答,他是非常认真在考虑这个问题。此前,儿子因为升学压力大开始有了抑郁症状,很担心能否承受留学美国的压力。
老王想,对于留学生家庭来说,选哪一个都是塌天的大祸,他必须想一个让儿子既不抑郁,又不挂科,最好能好好学习,以优异成绩完成学业的办法。
老王说,“儿子的问题让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我们这一代中年父母真得很难。花了大把钱培养出来的孩子,还得要担心抑郁和挂科,想想挺可悲,也挺难过的。但是我身边因为挂科退学、休学,拿不到GAP或者要重修课程的孩子,真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相比老王的未雨绸缪,Kim爸已经彻底放弃了对Kim的要求。现在只要Kim愿意去上课,能够把学位拿回来,他都愿意去给Kim付费找代写。Kim是罗切斯特大学大三的学生。虽然罗切斯特大学名气不大,但因为Kim在国内时的成绩还不错,只要保持学习状态,毕业并不是难事。
第一年留学,Kim患上了轻度抑郁。他总抱怨罗切斯特下雪太多了,整个冬天都生活在一片白茫茫中,太容易让人抑郁了。为了消除Kim的抑郁。Kim爸几乎隔几个月就送Kim去海滨和热带地区度假,今天去墨西哥,明天去夏威夷。Kim一年旅游散心就得花超过十万块。这完全不在Kim爸的预算中,让Kim爸感受到了不小的经济压力。
据世卫组织统计,全球有超过3.5亿的抑郁症患者,近十年来患者增速约在18%,每年大约有100万人因为抑郁症自杀。在我国,抑郁症的发病率也不容乐观。据《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数据显示,目前我国患抑郁症的人数超过9500万,这意味着在每14个人中,就有1个是抑郁症患者。
“ 让我选抑郁被退学和挂科被退学,就像是在泰坦尼克号上选座位一样,怎么选都是要沉的”,Kim爸说。
去年冬天,Kim爸专门去了一趟罗切斯特,他发现冬天哪有那么难过,问题出在学习和社交压力上。整整三个月时间,Kim爸陪Kim参加留学生篮球俱乐部,又陪他熟悉城市的环境。每一个好玩的景点和餐厅,Kim爸都带Kim去打过卡。Kim爸说,“转了一圈下来,Kim还是说抑郁,挂科了好几门。我现在也是没办法了,我这一‘胎’保的,最后还是没‘保’住,早知道当初不花这些冤枉钱了。”
03、遭遇专业取消,名校梦破碎
这个暑假,Cine一直在为自己转学、转专业的事着急。今年4月,在麦吉尔大学读音乐专业一年级的Cine被告知所学的专业已经被取消,需要尽快决定转到其他专业。
看着邮件,Cine除了一声声冷笑外,就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她说,“后悔药有的卖的话,我肯定第一个跑去买来吃。我是被父母逼着学音乐的,而且麦吉尔大学也是父母根据QS排名选的。我的父母对世界大学排名有着强烈的执念。在他们眼里,只要能读名校,哪怕是个巨冷门的专业都没关系。”
据腾讯新闻和微博教育在2023年发布的联合调查结果发现,近七成中国家长在选校阶段首先考虑QS排名。据相关数据显示,73%的受访家长表示:QS排名越高,代表学校越好。排名因素在家长的综合考量中排前两位,仅次于专业设置。
据机构国际教育发布的《2024中国留学白皮书》显示,在留学国家与学校的选择因素中,家长最关注的三项依次是学校排名(68%)、学校安全和社会治安(57%),以及就业前景(49%)。在白皮书中提到,排名是很多家长决策的第一门槛,不在全球排名Top100甚至Top50的基本不看。
这些数据说明了父母的真实想法,也是Cine这次遭遇专业撤销的根源所在。为了能够挤进名校,在Cine进行专业规划时,父母就锁定了QS排名靠前的专业,QS排名差一点的学校完全不考虑。Cine认为她的父母已经走进了QS排名的误区,中QS排名的毒太深了。他们只看重大学排名,完全不看专业排名。明明伯克利比麦吉尔在音乐方面实力更强,但父母非让Cine选QS排名高的大学学音乐。即便Cine拿到了美国艺术类专业排名前10的大学,在父母眼里都不如QS排名高的大学。
Cine说,“我在来麦吉尔大学的时候就看到过一篇新闻,内容是讲的是加拿大的大学正在逐渐取消纯文科、纯艺术类的专业。我跟我爸说过好几次,是不是需要换到纽约的艺术类大学。甚至我都跟我爸说,如果去麦吉尔大学学音乐,就像去清华大学这样的理工科大学学音乐一样。但是我爸非常坚持,跟我说他们托举我花着好几百万必须读个名校才有面子,而且很多体制内的工作只看QS排名。现在他们看我专业没了,也没话说了。这保名校真不能瞎保,万一读个快取消的专业,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04、为保护儿子进行跨国报警演习
随着儿子出发去美国的时间越来越近,老王开始和已经有孩子在美国留学的那些家长产生强烈的共情。走国内赛道的孩子,至少大学四年父母能睡个安稳觉。去留学的这批孩子,父母们怎么可能放心的下呢?已经拿到美国大学“入场券”的老王说,“我现在是保完了国内的,接下来要保的国外的‘胎’了。而且,不是我一个人是这样。前几天我去参加了纽约地区大学的新生会,一去到现场就被拉到了家长群里,群的名字就叫:保娃留学家长群。这真不是我一个人在‘战斗’,我感觉找到了组织。”
一入群,老王就收到了群主给他发的最新版本的《纽约留学七个关卡闯关攻略》。据说是几个家长针对纽约地区安全情况和学校情况制作的。
这份攻略有两万多字。老王说,感觉就像是“保胎”心得的集合。除有签证办理、抑郁症治疗这种常规问题外,有个家长还做了一个纽约大学附近发生枪击和抢劫案的标记图,提醒孩子们不要去这些地方。
老王将这份图打印出来贴在了家里的记事板上。他想,他通过手机上的查找软件时刻能够看到儿子的定位,只要儿子出现在危险的位置,他就能提醒儿子。后来他还是不放心不下,隔着十二小时时差,提醒是来不及了。他在家长群里找家长要了从中国打电话到美国报警的攻略,看完之后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打电话报警试一试。他说,“我左思右想还是要演练一遍电话报警,至少要打到接到人工电话后。万一儿子在美国的监护人联系不上,需要我跨国报警,也能减少儿子在美国的留学风险。
老王按照攻略第一次打报警电话就很不顺利,用国内手机打了好几次都不通。后来,老王跑到移动营业厅,让客服教他打越洋电话。客服见他要拨打报警电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客服取笑老王,“您这是想得太细致了,您把儿子的美国同学和家长的联系方式都加上,让他们帮您不就行了吗?”
老王心想,加联系方式还不够安全,只有学会打报警电话,他才能够睡得着觉。老王说,“这个暑假,我要把我能够想到的风险都想一遍,预警方案也要拿出三套来,不然真睡不着觉。未来四年还会发生很多事情,我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一直‘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