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够不够？
“以前，Sciences Po 三年就能毕业，现在要五年。”法国媒体《费加罗报》近日的一篇报道，用这样一句话点破了一个看似普遍却常被忽视的现实：我们的学习时间越来越长了。
在 1980 年代，法国大学生不过一百多万，而今天，已经超过三百万。对很多父母那一代人来说，18 岁参加工作不稀奇；可现在，25 岁才刚刚走上第一份工作岗位的年轻人比比皆是。
法国并不孤例。中国在 1999 年启动了高等教育大扩招，仅仅十余年，本科生数量暴涨十倍以上。美国则流行“degree inflation（学位通胀）”，许多岗位本来只需高中或大专学历，如今往往要本科甚至硕士。
全世界都在“拉长”教育，问题是：这样真的更好吗？
扩招的必然：经济与制度的推力
法国教育史学者 Claude Lelièvre 把原因归结为产业结构变化。随着“第三产业化”，社会需要更多白领与知识型劳动力，学历自然成了入场券。数字很直观：
1992 年，法国 24 岁年轻人中只有 10.6% 仍在上学；到 2022 年，这个比例翻倍到 20.5%。
本科已成常态，硕士逐渐成了“标配”。
2004 年的 LMD 改革更像一个“信号”：Licence–Master–Doctorat 模式全面铺开，意味着本科不足以支撑竞争力，大家纷纷奔向硕士。连 Sciences Po 这样本来三年制的精英学校，也在 1999 年改为五年制，以对接国际学位体系。
与此同时，法国大量私立学校乘机扩张，用广告和营销吸引那些进不了公立的学生。结果是：更多人进了大学，但质量与就业对接参差不齐。
精英化与大众化：同时发生的分层
扩招带来的另一个结果，是社会内部的进一步分层。法国的高教体系像一把剪刀：
一端是极少数精英院校（Grandes Écoles），选择严格，资源丰厚，毕业生几乎保证就业；
另一端是大众化的大学，学生人数庞大，却经费不足，平均生均拨款只有前者的四分之一。
这种剪刀差并没有因为扩招缩小，反而更明显。中国也有相似逻辑：扩招让几乎人人都有大学可上，但社会只认“985/211”。就业市场、甚至婚恋市场，都用名校文凭作为筛选。
扩招让更多人进了大学，但社会只认少数大学。这正是大众化与精英化并存的悖论。
读得更久，真的更好吗？
法国社会学家 Julien Damon 就认为，除了医学、理工科、法律等少数领域，很多专业没必要读到硕士。“在商科领域，两三年就够了。”这话虽然尖锐，但有数据支撑：
法国年轻人平均就业年龄不断推迟，硕士毕业生 25 岁才真正进入职场；
一些人文学科硕士失业率长期居高不下；
不少私立硕士项目，文凭和就业几乎脱节。
美国“degree inflation”同样说明：学位越高，门槛越多，但真正带来竞争力的，往往不是那张纸，而是能力与经验。
全球视角：法国的平稳，中国的冲刺
从数据来看：
法国：1980 年约 110 万在校生，到 2025 年约 300 万，增长近三倍。毛入学率从 28% 升至 73%，总体稳步提升。
中国：1980 年只有百万在校生，毛入学率不到 2%；到 2020 年，在校生已超过 4000 万，毛入学率逼近 60%。这是全球史上最快速的高教扩张之一。
下图很直观地显示了两国的差异：
在校生人数对比
毛入学率对比
中国用二十年完成了法国一百年的扩张，但两国都遇到了同一个问题：教育体系内部的分层与文凭的边际效应递减。
出路：从延长到重塑
那么出路是什么？法国 PSL 大学前校长 El Mouhoub Mouhoud 提出了几点启发：
增加资源投入：大众化大学不能只“收学生”，也要“育人才”。
适度选择：不是所有学科都该无限扩招，应考虑行业吸纳能力。
双学科与复合型教育：人文学科要与 AI、气候、工程结合，才有真正的社会价值。
这不仅适用于法国。全球范围内，如果扩招只是数量堆积而缺少质量设计，年轻人只会陷入更深的“学历焦虑”。
结语
扩招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社会希望公平的直观体现。它让更多人有了大学梦，也让社会更包容。但当文凭变成延迟独立的负担、变成继续分层的工具时，我们就该问一句：学习的尽头，究竟是文凭，还是能力？
法国的三百万大学生、中国的四千万大学生，乃至全世界更多年轻人，正一同面对这个问题。
📌数据说明：文中数据主要来自 OECD《Education at a Glance》、World Bank、Our World in Data，以及《Le Figaro Étudiant》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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