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生在法国的隐形鄙视链:国家、专业、学校、口音

有一次在巴黎的一场国际生聚会里,一个日本同学讲着带着轻微口音的法语,大家都礼貌地点头;轮到一个马格里布口音的法语时,有人开始下意识皱眉;而当一位中国学生开口时,旁边法国人轻声问:“他来自哪个国家?”

没有人表现出恶意,但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层次:好像不同国家的声音,落在法国社会的耳朵里,重量并不一样。

在法国,“平等”写在宪法里,写在校园里每扇门的口号上。但是,当你真实在法国生活几个月,你会发现另一条现实:

制度、历史与文化共同构成了一条“隐形的国际生鄙视链”。它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结构性地塑造了不同群体的处境。

首先是国家层面de鄙视链,从签证、行政再到统计数字,国家在一开始就被划了层级。当然,法国官方不会说“鄙视链”,但国家在签证与移民体系中确实被放在不同“类别”。

1. 欧盟国家 = 天然特权层

无需签证、无需居留、无行政摩擦,社会默认他们能融入、能沟通,是“最不麻烦的国际学生”。

2. 高收入国家 = “高信任区”

加拿大、日本、韩国学生:

签证审核快

APS/居留通常顺利

行政材料要求最低

这个层级在制度里被称作pays à faible risque(低风险国家)。

3. 中国、印度、北非 = “高审核区”

Campus France 和法国内务部的数据(2023-2024)显示:

中国学生签证整体通过率高,但补材料频率显著高于高收入国家学生

印度学生签证量大,但审核严格。

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签证拒签率常年在20%-30%,是法国系统里公开的数据。

不是歧视,而是法国行政对国家“风险等级”的分类逻辑。但对学生的实际影响,就是不同国别有了不同“默认刻板印象”

其次是专业的鄙视链,这是法式教育体系天然的等级化基因。法国的教育体系本身就是金字塔结构,它自然把国际生也带入了等级。

1. 工程师 = 法国最高社会认可度

因为:

CTI 认证的titre d’ingénieur是国家头衔

工程师职业享有稳定的社会地位

就业率最高(CGE 2024:87%-92%

所以一个印度学生念INSAPolytech,社会评价远高于念私校文科的学生。

2. 高商 = 强势职业路径,但社会想象略低于工程师

法国人对商校的刻板印象一直存在:“你们学的是 networking 吧?”但就业数字又非常实际:

高商就业率83%-89%

国际学生就业结果普遍好于大学体系

法国社会对高商既尊重,也带一点调侃。

3. 大学文科 = 最容易“被质疑”的专业区

法国本地学生自己都开玩笑说“文科是生活方式,不是职业路径”。对于国际生,这种偏见更明显:

就业路径不清晰

录取门槛低(被误认为“混文凭”)

行政层面对文科困境心知肚明

4. 语言班 = 被视为“体系外”

虽然语言班是正常的入学路径,但在社会想象中,FLE 班的国际生被默认“还没开始真正的大学”。

这不是针对某个学生,而是制度结构写死的等级序列

然后是学校的鄙视链,这是法国最根深蒂固的等级根源之一。法国的教育体系是高度等级化的,从中学就开始“筛选优等生”,上了大学更是被分成明确的几层:

顶层 1:国家级精英校(声望垄断)

École Polytechnique

Mines Paris – PSL

CentraleSupélec

ENS

HEC / ESSEC / ESCP

这些学校的学生,不论来自哪个国家,进入法国社会都带着“光环效应”。

顶层 2:强势专业校与大型集团校

INSA(Lyon、Rennes、Toulouse、Rouen、Strasbourg)

UTC/UTT

SKEMA、EDHEC、Audencia、NEOMA

这些学校国际学生多,声誉稳固,社会评价正面。

第三层:公立大学体系(教学优秀但社会地位有限)

例如:

Université Paris Cité

UGA(Grenoble)

Montpellier

Toulouse

Aix-Marseille

法国本地人对大学的刻板印象强:“理论多、就业弱、体系庞杂”。国际生自然被放到同一框架里。

第四层:各类私校(不均衡、质量差距大)

法国有超过400+ 私校,其中有不少学校:

学费高

认证弱

招国际生多

这也造成一种现实:越是“弱势学校”,国际学生比例越高。听上去很刺耳,但鄙视链不是谁造的,是体系天然创造的。

更有趣的是口音鄙视链。没错,听不懂 ≠ 歧视,但会带来结构性差别。法国社会对口音的反应,背后是语言本身的结构。

1. 法语对发音的要求极高(这是语言特点)

法国国家语言研究机构(DGLFLF)指出:

法语的“连音 + 消失音 + 最小音节差异”,导致非母语者要达到 C1 才真正顺畅

东亚、非洲学生因为母语结构差异,口音被“听见的可能性”更大

2. Campus France 的课堂研究(2019)显示

同样 B2 水平:

北美学生更容易被当成“口音轻”

东亚 + 非洲学生更容易被要求重复

在课堂讨论中,教师点名次数确实存在差异(研究数据里写得非常含蓄)

这不是故意的,而是语言的“默认设置”。

口音越重,被理解的难度越高,被给予机会(发言、实习、兼职)的可能性就越低。而这就是“隐形不平等”的产生机制。

其实更应关注深层的制度政策,虽然政策的原意是公平,但结果却不平等地影响了国际生。

1. 奖学金制度的“国家倾向性”

法国国家奖学金(Eiffel、Major、France Excellence)录取名单常年呈现:

更倾向战略合作国(日本、韩国、越南、巴西)

相对减少来自北非及部分中亚国家的录取

当然这谈不上“歧视”,而是法国国际战略的体现。但对于学生而言,就是一种国家层级感

2. CAF 住房补贴改革(2023-2024)

新规之后:

欧盟学生 → 基本不受影响

非欧盟学生 → 审批周期拉长、材料更严格

实际效果则是不同国别学生的生活成本压力差异明显扩大。

3. 工作机会中的“母语法语”要求

法国招聘平台 APEC 与 Pôle Emploi 的研究显示:

36%-42% 的岗位明确要求native-level French

尤其是公共部门、医疗、法律、文史类行业

对哪类国际生影响最大?不用说了,口音明显的群体。制度本身合法,但结果是分层的。

对于很多中国学生来说,法国的隐形鄙视链之所以冲击大,不是因为法国人的恶意,而是因为我们来自一个相对同质的体系:语言差异小,地区差异也不至于影响人与人的尊严感,努力往往能补上大部分的不足。

可在法国,你第一次会感受到一种“差异”——国籍、文化、口音、学校、专业,它们不是你能通过再多努力就完全抵消的变量,而是制度、历史与文化共同形成的现实背景。

法国的教育等级、语言特性、行政流程和文化体系在几十年、上百年的演化中,逐渐形成了一套分层逻辑,任何一个国际生进入这里,都会被自动嵌入某个位置。这并不是针对谁,也不是某个人的偏见,而是法国社会运行方式的自然结果。

理解这一点,你会轻松很多:你不需要急着逃离鄙视链,也不必执着于往上爬。真正重要的,是看见这套结构,理解它的边界,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时保持自己的价值感——这比努力成为别人眼中的“融入国际生形象”要更重要,也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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