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专”,我们主要代表的是国内法语专业的简称。
它的传统课程表有一种熟悉的秩序感:从《基础法语》《法语语法》《法语视听说》一路修到《法语写作》《法语口译》《法语笔译》。到了高年级,又要在《法国文学》《法语国家概况》《外贸函电》《法律法语》之间来回穿梭。
所有课程的目标都很明确——让学生在四年里把一门外语拆成词汇、句法、语音、语境,再拼回成一个“可就业的技能”。
这条路学习语言很靠谱,但“可就业技能”似乎不太行。
作为一个法专生,如何自救?
未来法专生,还有前途吗?
一、法专末路,梦回西天
CIEF考试院报道,2024 年 DELF/DALF 全球近 50 万人次报考,同时TCF 25.7 万人次,创历史高位。
Le Monde报道,2024–2025 招生季,Mon Master平台总体申请量持续高企,名额紧张,其中FLE归属的“语言/语言学/语言教学法”门类也并非例外。里昂二大(Lyon 2)、格勒诺布尔大学(UGA),更是出现“上千申报、数十名额”的失衡的情况。
这种情况为什么国内的三大外院“北上广外”就未能出现呢?
答案可能要去FLE的教育理念里找。
法专生在法国没有真正意义的对口专业,这是陈老师在做留学咨询时候最长被喷的一句话——但话糙理不糙。
专业法国的FLE教育,从一开始就不是教语言,而是教“语言如何被学会”。它关注的不是法语本身,而是学习的过程、文化的语境、教育的设计。学生要研究“一个来自塞内加尔或中国的学生,会在哪个阶段丧失动力”,要去实地观察、测试、反思,然后再去设计新的教学方案。
于是,FLE课堂上常见的是实验、案例分析、教学实习,甚至这些名校课程里都跟进了AI语料的分析,而不是单纯的语法练习。
而传统国内的法语专业,长期以来还是以“掌握语言技能”为核心,系统性地学习一门外语,课程的重心自然就在听、说、读、写、译,在语法的正确性与文学的优雅之间来回摆动。
学生毕业时的优势是发音标准、语法扎实,但在“怎么教、怎么学、为什么学”这些问题上,往往一片空白。
申请过FLE专业的同学都应该深有感触,教学经验这方面的内容,是要在CV中占据主要篇幅的,如果没有,往往需要去国外刷一个DUFLE这样的小文凭。
所以,FLE对标的应该是国内的“对外汉语“专业,而不应该对标”法专”。
那我们看看对外汉语,现实数据依然不太好看。
据报,外语类(包括对外汉语)专业整体遇到就业率下滑、录取分数线走低、部分高校暂停相关专业招生的趋势,许多对外汉语专业的毕业生“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仅占 10% 左右。
这就很奇怪了,难道不应该是天然要学习中文的外国人,比天然要学习法语的外国人要多吗?中国的市场如此巨大,世界上说中文的老外,应该可远比说法语的老外多多了。
所以这里面应该有个底层设计的问题,来解释数据上的矛盾。
找到这个底层设计的关键,对于回答法专生如何自救这个问题,似乎异常关键,因为它直接指向了——
法专生在未来,应该学什么?
二、AI,文科照妖镜
有一个思想实验,给你两种人生。
第一种是,你活了100岁,上学读书,娶妻生子,拿到诺贝尔奖,最后寿终正寝。
第二种是,你只能活100天,但你也结了婚生了孩子,还拿到了诺贝尔奖。你愿意过哪种人生
大部分人选择的是100岁的人生,你呢?
所以这种朴素的感情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知识,不是力量,也不是社会地位。原则上,如果我们只用100天就拿到诺贝尔奖,不是证明这个人更聪明、更厉害吗?
看来体验,对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来说可能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结果虽然一样,但过程却截然不同。
在人工智能时代,文科的意义,也许正在回到“过程”本身。
AI 可以确实可以瞬间生成结果——写出论文、翻译文章、甚至模拟一场辩论。它根本不需要犹豫、也不会怀疑,更不会在理解一个概念时反复纠结,非常高效。
高效,是工业化的产物。
而缓慢、纠结、走弯路、探索、摸着石头过河,这些恰恰是人之为人的体验,是一种连续的生命体验——人文体验。
效率消灭的是痛苦,也消灭了意义。
意义决定了活100天,还是活100年。也决定了一个人为什么要emo,而不是径直地走向终点。
扯得有点远了,因为文科本来讨论的就是本质的问题。
国内的高等教育,追溯到西南联大时期,至今也不超过100年,但如果从博洛尼亚大学、索邦大学这些欧洲早期大学开始算起,这些欧洲的语言教育的历史已经有将近1000年了。
就算法国人很慢,但慢出一个零,总是慢出了一些沉淀。
作为一个纯粹的理科生和工科生,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在这10年来从事的主要是文科方面的工作,也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些疑问。
我疫情前曾经和一位法国弗朗士孔泰大学的FLE硕导聊过文科的教育,她是这么说的:
La valeur des sciences humaines ne réside jamais dans la quantité des résultats produits, mais dans le cheminement de la pensée, la profondeur de la compréhension et l’intensité de l’empathie.
La question qu’un étudiant en philosophie pose à propos de « l’existence », la sensibilité d’un chercheur en littérature à une nuance de ton, ou l’attention d’un enseignant de langue envers l’élève silencieux — tout cela n’appelle pas de réponse définitive, mais constitue un processus.
Et c’est précisément ce processus qui devrait se refléter dans l’éducation.
(文科教育的价值,从来不在产出多少成果,而在思考的路径、理解的层次、共情的深度。一个哲学系学生对“存在”的追问,一个文学研究者对“语气”的敏感,一个语言教师对“沉默的学习者”的体察,这些都没有答案,只有过程——这些都应该在教育中体现。)
现在想想,那一年还没有ChatGPT,至少在这点上她比我先进,因为她在AI来到之前,就思考过这个本质问题,而我却没有。
从人文意义角度来说,她受到的教育,比我受到的教育,更启蒙。
至今我还没有机会和她再交流,但也通过观察找到了答案的一角落。
AI 的到来,其实并没有废掉文科,但它确实废掉了一般意义的“文化人”,AI正在逼着文科回到本来的使命:不是比谁更快、更准,而是比谁能在复杂与模糊之中,找到意义。
假大空的话到此为止,一句话,未来报考语言类专业的学生应该至少有这样一个必备要素:意义感——喜欢这门语言。
就是那句动机信里最水的话,有动机,有真正的Motivation。
三、敢问路在何方
光有动机,没有饭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语言类专业就业一片渺茫。事实真的如此吗?
其实,AI取代了一批基础岗位的同时,已经创造出新工作岗位,只是好多我们都没听说过。
就拿首当其冲受到AI洗礼的翻译专业来说,“译前编辑”和“译后编辑”现在是大热门。前者负责为AI翻译设定规则与语境,后者对AI产出的译文进行精细化校对、润色与文化适配。
它们有什么用呢?
译前编辑可以比作AI的导演,告诉AI角色是谁、语气是什么、受众在哪,该Cut的时候就Cut叫停。比起语法,更需要懂语境——要能判断一句话的文化温度和传播风险。
如果AI说了句什么导致大IP人设塌房,成百上千万苦心经营的粉丝瞬间转黑,后果大家一想便知。你作为一名导演,如何调教AI让它说的话不要踩雷呢?
译后编辑则是AI的滤镜师,对机器产出的译文进行润色、校对与文化再加工——让冰冷的语言重新带上人味。
新时代一个优秀的作家,一个优秀的编辑,都必须对于AI的使用炉火纯青,否则低效的输出和纠结就会被信息洪流瞬间淹没。
这么一看,有些事,真的得靠AI才做得起。
比如把“黑神话悟空”翻译成外语版这件本地化工作,如果没有AI,你得开多高的报酬请大翻译家做文化出海呢;如果只用AI,翻译出来的文本也基本是“赛博垃圾”,AI归根结底也就是不过是个免费的马喽。
要精品,又要高产,这一对曾经的反义词,如今成为了创作者的必须。
“文化人”少了,“文人”可不见得会少。
“AI-assisted Localization Editor”,“Human-in-the-loop Translator”,这些都是大厂offer的JD,比如巴黎的TransPerfect、加拿大的Lionbridge、比利时的Acolad。
懂提示词(Prompt)、懂文化,本质上也是语文,也是语言。
如果说十年前的语言学习是“让自己听懂别人”,那现在的任务是“让机器听懂人类”。
法专生未来可能都要面对同一份新考题:你能不能让AI学会共情?
所以,文科生自救的方法浮出水面,底色是对外语的热爱,路径是理解文化,拥有语境共情能力。
现在想想,这些东西好像很早之前就写在FLE的课纲里面了,从来都是无感。
只是现在,它们变得更加鲜明,更加具体。
毕竟,语境变了。
在那些“人机交界”的位置上,新文科的前线正在形成。
祝大家凯旋在望🇫🇷
